作者：苏 文 珠
西门府的花园是小说《金瓶梅》故事情节展开的重要场所，很多精彩的故事都发生其中。相对于《红楼梦》中绚烂恢宏的两府及大观园，该园虽稍显逊色，但亦相当可观。作者着眼于文章的艺术性，并不将平面布局说的明白，但伏下许多暗笔，在对书中建筑作了一番探究之后，实感作者安排之妥妙，信乎有一真实蓝本，方能信手拈来而一一符节，虽有失缜严之处，然大体尚称之。
一、花园的位置
关于花园的位置，作者始终没有点明。但从书中描述看来，花园应该在府邸西侧。这一点可以从原著文字中揣摩。第83回写陈经济"于是锁了房门，从西角门大雨里走入花园金莲那边，推了推角门"，这个"西角门"，当是第二进院落西厢房南尽间之角门。由"西角门"进人花园，表示向西走，则无论如何花园必在西。"词话本"、"张评本"皆是这三个字，不可能有笔误，如此，花园的方位可定。至于它的范围，从书中常说的前边花园"、"往后边"可推知，花园之南北深度要比府邸的南北进深短许多。在购得花园西邻花子虚的房宅之后，拆毁之始得向西扩建，扩建之后的花园四至：东限至府与花园之间的夹道，南限至邻街群房，西限至原花宅西墙，北限在内仪门纵轴线的东西延长线上。园门及前后角门的位置、方向花园有正门及前、后角门。花园正门的位置，"张评"有"花园门在仪门外"之论，然而只是一概而过，具体什么方位没有细说。这个"仪门外乃泛指外仪门（外仪门：西门府住宅第一进院落与第二进院落之间的正门）以南从西到东的一带地区。花园正门约开在花园东墙南端，坐西朝东，其北限在外仪门纵轴线的东西延长线以南，南限在大门的向东西延展的纵轴线以北。花园门南北各耳房一间，北耳房是与金莲私通的琴童看花园的住处（见第12回）；南耳房辟为门，即花园前角门；花园东墙北端又有后角门。关于花园角门，"张评"只肯定有后角门而未定有前角门。但书中第12回写金莲私仆受辱时，西门庆"分付舂梅把前后角门顶了，不放一个人进来"。从方位上及"不放一个人进来"分析，这个"前后角门"显然是指花园前后角门，而不可能是金莲院的东西角门。又词话本第52回："那陈经济见无人，从洞儿钻出来,顺着松墙儿，抹转过卷棚，一直行前边角门往外去了"，点明有前角门。"张评本"作"一直往外去了，'，略去"行前边角门"五字，这也许是张竹坡未加肯定的原因。两角门与花园门方向一致，均坐西朝东。
三花园扩建以前的规模及金莲楼院的位置关于西门花园在扩建以前的景点、建筑，书中第14回有："早晨，金莲领着他同潘姥姥，叫春梅开了花园门，各处游看了一遍。"这里的"各处"，则必不止"金莲后楼"及"芙蓉亭"二处。需要说明的是，金莲楼院在花园中的位置，"张评"有"仪门外，则花园也。三间楼一院，潘金莲住。又三间楼一院，李瓶住。二人住楼，在花园前,过花园方是后边"。持金、瓶楼院在花园前〈南边）之说，显然有误。金、瓶楼院在花园后边（北边〉，而非前边（南边〗，这在原著中有多处明示：第13回"单表西门庆推醉来家，走到潘金莲房里，刚脱了衣裳，就往前边花园里去坐，单等李瓶儿那边请他"；第14回金莲道"把二娘那边房子打开，通做一处，前边盖山子卷棚，展一个大花园，后边还盖三间玩花楼，与奴这三间楼相连，做一条边"，均点明金、瓶楼院在花园后边而非前边，此证甚多。四扩建以后的规模、建筑西门庆扩建花园盖卷棚山子，约有半年光景，可见工程不小。扩建后的规模，第19回一开始便有详细说明，计有门楼、燕游堂、临溪馆、叠翠楼、藏春阁、卧云亭、卷棚、玩花楼、水阁、风亭、雪洞、湖山、平野桥等十馀处景点。描写有泛泛之意，或习见套路之词，不可据之全信。如所记之"燕游堂"、"临溪馆"、"叠翠楼"、"平野桥"等处在书中再不见一字提及，似乎是虚赘之言；但艺术作品毕竟不是科学说明文章，似又可理解。
西门花园决非书中常写的几处，如第52回"不想应伯爵到各亭儿寻了一遭，寻不着，打滴翠岩小洞儿穿过去，到了木香棚'，。"各亭儿"必不止卧云亭一处。又出"滴翠岩"小洞儿，映出"山子底下各雪洞儿"来。第27回两人并肩而行，须臾转过碧池，抹过木香亭"，又带出碧池、木香亭二处，可谓消息处处，玄机暗藏，读者应不拘泥为是。
五花园建筑、景点的平面布局
这是一个很难弄清的问题，一则因为作者仅给予暗示，二则原著本身亦有模糊不清及互相矛盾之处，所以只能以书中情节或者语言推测。
花园门的方位已于上文确定，即位于花园东墙南端，花园门进去为松墙引路，走过这段东西向的松墙，便紧接一段南北向的松墙，呈曲尺形，如第52回所述"奶子如意正在松墙拐角边等候，接得去了"。南北松墙的北尽处是翡翠轩三间，即所谓小卷棚也。轩的前右为葡萄架，轩后直北为聚景堂，即大卷棚。关于大小卷棚孰前孰后的问题，书中有数回涉及，最确凿的一处在第61回"又早到重阳令节……在花园大卷棚聚景堂内，安放大八仙桌席……正饮酒中间，忽见王经世来，说道：'应二爹，常二叔来了。'西门庆道：'请你应二爹、常二叔在小卷棚里坐，我就来。
……直往前边去了"。这个"前边"就是小卷棚，点明大卷棚在后（北），小卷棚在前(南）。大卷棚后为此区，山之后为玩花楼（即瓶儿楼院〉。这大、小卷插连同山子区、玩花楼，似就原花宅基础上重建者，应在同一中轴线上，这条中轴也是主中轴之外的又一副中轴。
大卷棚后为山子一区，即所谓山子花园，建筑有藏春阁、雪洞、卧云亭等。关于山子一区的位置，书中第43回"须臾，前边卷棚内安放四张桌席，摆下茶……吃了菜，月娘就引到后边山子花园中，开了门，游玩了一回下来"。前边卷棚摆菜，只能是在大卷棚，又出"后边山子花园"，则说明大卷棚在前，山子在后。"张评"曰"翡翠轩前有山子"则谬也。
山子后为玩花楼。词话本第52回"孟玉楼便与李娇儿、大姐、孙雪娥都往玩花楼上去，凭栏杆望下看，那山子前面牡丹哇、芍药圃、海棠轩、蔷薇架、木香棚、玫瑰树，端的有四时不谢之花，八节长春之景"。此段和第19回玩花楼上观花一段几出一臼，异者只是一个"楼前"，一个"山子前面"，岂知异处即是同处，不防试做书中一观，楼前即山子前面，亦即山之阳面，有此回金莲于"山子后"芭蕉丛深处扑蝶为证，李瓶又说"这答儿且是荫凉，咱在这里坐一回儿罢"，则位于山阴愈明矣。总之，山子之后（北）为玩花楼，应该没有什么疑问。
玩花楼东与之并排而立者乃金莲楼院。这里已是西门旧园区，旧园的建筑在扩建后似保留未动，不止一处。但书中只提到"芙蓉亭"及"金莲楼院"二处，前者在南，后者在北。由于作者没有指明其他景点建筑，所以只能臆断。
将新旧两园维系起来的是南北向的松墙一段，约在原两府界墙位置上，松墙北达金、瓶楼院前，南连东西向松墙。这两段松墙是花园内的主要干道，维系通达四方。第43回写应伯爵带韩道国来找西门庆，"同韩道国进入仪门，转过大厅，由鹿顶穿山进去就是花园角门，抹过木香棚，两边松墙。松墙里面二间小卷棚，名唤翡翠轩，乃西门庆夏日纳凉之所"。这是从花园后角门进入，抹过木香亭，即是南北向的松墙，通向前边山子，大小卷棚各处。又书中第52回写陈经济"从山钻出来，顺着松墙儿，抹转过卷棚，一直行前边角门往外去了"，也是行经南北向松墙。
六关于花园的几处建筑、景点
玩花楼即李瓶儿住楼。在西门庆娶李瓶儿之前，已合并了花宅，并打算拆毁花家旧房，就原址前面盖起山子卷棚，后面盖三间玩花楼，与潘金莲三间楼相连，东西作一条边。这玩花楼是否就是后来的李瓶儿楼院呢?答案是肯定的。第19回"次日，雇了五六付扛，整抬运四五日。西门庆也不对月娘说，都堆在新盖的玩花楼上……妇人抱着宝瓶，径往他那边新房里去了"。嫁妆堆在玩花楼上，点明为李瓶儿新房，此是确证。
但书中第28回写潘金莲嫌房里热，分付春梅将妆台放在玩花楼上，在那里梳头，则分明玩花楼又是金莲的住楼了，很说不通。笔者以为是作者不谨所在，读者须甄别，不应盲从表面文字。
金、瓶二人楼院各有几个角门。书中有数回提到"隔壁、间壁"二词（见第19、30回），意思很明白，即说明两院仅一墙之隔，如此则只能各有一个角门。张竹坡据此亦做"必紧邻一墙者"之断。但书中第16回又有明日这边与那边一样，盖三间楼与你居住，安两个角门出人"之示，说明又各自有两个角门。这么一来，便产生了矛盾，笔者以为这也是作者失谨之处（诸如此类书中还有不少）。先从每院各有一个角门之论，词话本第24回写金莲和玉楼在瓶儿墙外窃听消息一段，有"且说金莲和孟玉楼，从西门庆进他房中去，站在角门首打听消息，他这边门又闭着，止是春梅一个人在院子里伺候……玉楼恐怕西门庆听见，便道'五姐，咱过那边去罢，。拉金莲来西角门首站立"。先者站在角门首打听之门为东角门，后挪至西角门。"他这边门又闭着"，指李瓶儿院正门闭着。依花园方位，则瓶儿院在西，那么这院的角门应为西角门，金莲楼院应为东角门。
怎么会是金莲在自家院落的角门窃听呢？又怎么怕西门庆听见而挪至瓶儿院的西角门呢？显然说不通（除非花园在府邸东面，然前已证明在西）。如此看来，每院各一角门之论不能成立。再从每院各设二角门之论，则先者站在角门首打听之门应为瓶儿院东角门，必先打听于此门，以距金莲处较近之故，后挪至瓶儿院西角门。又此回"二人正说话间，少顷只听开的角门响，春梅出来，一直径往后边走，不防他娘站在黑影处叫他"，由其中之"听"、"不防"、"叫"文字可知，春梅又必开瓶儿院之东角门，再经花园后角门人夹道往后边厨房取酒物，亦因东角门距离厨房较近之故。如此可进一步推断金、瓶二院各具正门并东西角门，两院之间隔开一条夹道，而不是如张松坡所云"必紧邻一墙者"。
，山子一区。花园是《金瓶梅》一书中的重要场所，山子又是花园中的精华部分，惠莲的偷期、山洞看蘑菇、山洞戏春娇、书房赏雪、瓶儿托梦等都与此有关。因此关于山子颇值探究。山子的景点，主要有卧云亭、藏春坞、各雪洞等。卧云亭高踞山顶，有径引上。藏春坞之"坞"，系指四周高中间低的"藏春阁"等。各雪洞儿则散布山间，名目不一，在第52回中写应伯爵打滴翠岩小洞穿过去，带出一滴翠岩，这洞约在半山腰，在第27回中亦曾提到。
藏春坞。藏春坞在山子区中又独成一区，建筑有藏春阁、雪洞等。其一是藏春阁，这阁是西门庆在花园中的第二处书房，它的建筑布局在第回有交待，那时潘金莲方与西门庆在房中戏耍，不防来安报应伯爵来了，有云"进来了，在小院内"，则知是独立成院。又及李瓶儿托梦惊醒时看见帘影射入，正当日午"，复知建筑坐北朝南。其二是藏春坞雪洞，这洞上通下达，旁绕侧穿，应是串连各处雪洞的主洞。第27回"春梅见他醉醒，走来摸之，打雪洞内一溜烟往后边去了。听见有人叫角门，开了门，原来是李瓶儿"。从这则文字中搦摩，藏春坞雪洞当为南北向，此角门应是花园后角门。关于藏春坞的位置，肯定是在山阳而非山阴。原因是此处乃西门庆冬日常待的书房，宜受阳，此其一；又因山子高大，冬日挡住袭来的西北风，此其二。
藏春坞连同山子是否就是书中常说的山子花园呢？兹引书中原文逐层揭示之:其一，第22回，"这金莲就知其意,走到前边山子角门首……不由分说，进入花园里来，各处寻了一遍，走到藏春坞山子洞里"，角门之前加"山子"二字乃特指，应区别于花园前后角门；其二，第96回，"这月娘强不过，只得叫小玉拿花园门、山子门钥匙开了门"，山子门、花园门各是不同的两门，在此明确提出；其三，第23回，"不防金莲打听他二人人港已是定了，在房中摘去冠儿，轻移莲步，悄悄来花园内……到角门首，推了推，开着……、按金莲之居即在花园内，又何云来到花园内？更开的哪处角门？此花园必是特指;其四,第45回，"须臾，前边卷棚内安放了四张桌席，摆下茶……吃了茶，月娘就引到后边山子花园中，开了门，游玩了一回下来"。在花园卷棚内吃茶，又到后边山子花园中游玩，至此说明"山子花园"乃是专辟的一区；其五，第36回，"二人在卷棚内下了两盘棋……良久，让二人到花园，'还有一处小亭请看'。把二人一引，转过粉墙，来到藏春坞，乃一边僻静处"。原来这专辟一区的"山子花园"就是藏春坞。上述种种迹象表明，山子花园乃西门庆花园中的"园中之园"，即藏春坞的一区,藏春坞另开园门，坐北朝南^即山子门。门两侧缭以垣，半围山趾，后开角门即山子角门。至此，剥去雾纱，庐山始现真面目。
花园的水系。西门花园肯定是有水的，但作者没有明写，只是暗示。
如第19回开首"花园赞"一段，有"假山真水"、"临溪馆"、"湖山"、"水阁"、平野桥"、"曲水方池"等词语，皆与水有关；说明有水存在。那么水域分布在什么地方呢？赞文中亦有"卷棚前后，曲永方池"之语，指明是在大小卷棚。两卷棚皆系水院,小卷棚前曲水，大卷棚前方池。关于翡翠轩，第回有蔡御史诗为证:"小院闲庭寂不哗，一池月上浸窗纱。"小院、池月，非常明了。关于聚景堂,也有第29回"绿树浓阴夏日长,楼台倒影入池塘"一诗为证，池塘就在大卷棚院内。紧接第30回，"且说一日三伏天气，十分炎热，西门庆在家中聚景堂大卷棚内赏玩荷花,避暑饮酒"，表明大卷棚院内方池乃是荷池。除了这两处以外，也应有较大的水域一处，当是堆假山掘土而成之坑，盈之以水,通着大小卷棚的曲水方池。
关于花园水域的形式,从碧池、曲水方池、临溪馆等语分析，面积不会太大，约为溪流池塘之属，点景而已。
最后，需要说明的是，除了可以确定的大小卷棚的曲水方池位置以外，其他水域皆是本人就目前对该书的理解推断。以后有新理解或者新发现，另当别论。
作者单位：河北省图书馆古籍与地方文献部）
扫描添加企业微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