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谷子下山》元青花瓷罐2005年在佳士得拍出了2.3亿元人民币的高价。民间近年出现了许多类似的元青花,但它们大都被视为“赝品”。
本报《博雅典藏周》独家报道了“天下收藏”栏目所砸瓷器的真假之争后,在全国范围内激起广泛讨论。迄今为止,关于《天下收藏》栏目中被砸掉的瓷器究竟是真是假,仍然众说纷纭。尽管北京市文物局已于本月21日通过官方微博发表声明:经派出的专家鉴定,认定王刚所砸的瓷器皆为赝品。但这样的回应并没有取信于众藏家,要求进行科学鉴定的呼声仍是一浪高过一浪。
对于瓷器的真伪鉴定而言,“眼学”和“科学”究竟哪个更可靠?让我们听一下诸位专家的看法。
记者 金叶
眼学论
北京故宫博物院研究员李辉柄:
目前科学鉴定只适合做辅助手段
我不太喜欢“眼学”这种说法,它所表达的,其实就是一种相对于机器鉴定的“人的鉴定”。我认为,在瓷器鉴定中,人的鉴定还是最主要的,科学鉴定也很重要,但它主要是作为辅助手段。
首先,我们得承认,人看东西总归有局限性。因为人的知识总归是有范围的。而瓷器鉴定又非常复杂,牵扯到美学、历史、地质、陶瓷烧造等多方面的知识。我们在看一件瓷器,觉得有说不清道不白、或者看走眼的时候,那肯定是某一方面的知识有欠缺造成的。这时候,科学的介入很有必要。
但全盘否定人的鉴定也是不可取的。所谓的“眼学”也是一种科学。它是建立在历史文献、考古发掘、各个历史年代特征比对等诸多因素基础之上的一种基本理论,是被多方面实践证明了的一种真理,也是科学性的东西。它非常难能可贵,并且无可替代。这么一座巨大的宝藏,说要抛弃它,那实在太可惜了。
我可以举一个例子。我曾经碰到一个做科学鉴定的科学工作者。他非常自信,认为眼学不如科学可靠,应该以科学为准。但我发现,他用一片落“大明宣德年制”款的瓷片做“宣德款”的样本数据。而那片瓷片,其实是现代人落的假款。这个科学工作者,他没有陶瓷鉴定经验,看不出这一点,导致他整个研究的出发点都搞错了。所以我说,你不能说你有仪器就是科学,我们做的鉴定,也是科学。这两种科学应该互相学习才对。
目前科学鉴定的总体水准,也决定了它只能做辅助手段。因为现在科学鉴定缺少一个统一的标准,完善的数据库也没有建立起来。这意味着,就算用一样的仪器,但操作者不一样,鉴定出来的结果也经常不太一样。它还处在一个完善的过程中,所以更适合做一个辅助的角色。比如说,在我们鉴定家鉴定完成之后,用科学仪器来验证一下,衡量一下鉴定的正确与否,还是比较合适的。
仪器论
原中国国家博物馆文物科技保护部副主任,研究馆员姚青芳:
科学鉴定就像医院里的血常规检测
我曾经问过史树青先生:您的准确率能有多少?他自己说,大概百分之五十吧。我还有个朋友问过耿宝昌看东西的准确率,他的回答是:我比一般人能高些,差不多有个七成吧。这当然是两位老先生相对谦虚的说法,但反映出一个问题:“眼学”的准确率究竟能有多高?而且,在中国,像这两位老先生水准的鉴定大家凤毛麟角,要想靠像他们这样的人一件件看,那肯定看不过来。所以,我相信文物的真伪鉴定早晚有一天要走向科学鉴定。
有人质疑,科学鉴定也不一定靠谱。并且拿目前全世界“最权威”的牛津大学的“热释光”测定会有上下正负150年的误差来做论据。但我们首先要搞清楚的一点是:热释光这种方法,当年被发明出来主要是为了做远古时期古陶器鉴定的,它本来就不太适合应用在瓷器上。除了误差大,它还需要取样,如果是成化斗彩杯之类的,一取样,瓷器就穿透了。其次,有专家的实践证明,热释光测试有盲区,景德镇的一些瓷器,用热释光根本测不出年代。
经过十几年的实践,我发现测瓷器的釉表面成分相对来说是最可靠、准确率最高的一种测定方法。简单地说,用X射线荧光能谱仪,X射线打到釉表面的原子层,把外层的电子激发出来,测里面含有什么元素。古代和现代的原料是不同的,瓷器材料所含的元素配比肯定不同,用这个区别可以判断瓷器的年代和真假。
如果做个比喻,这种方法相当于医院里的血常规检测,如果你的血常规有问题,那你肯定是得病了,但血常规没有问题,也不见得你没有病。也就是说,如果用这种仪器测出瓷器“不对”,瓷器百分之百是有问题的;但如果仪器测你的瓷器“对”,倒也不见得百分之百对,但“对”的概率远远高过“眼学”。我十几年测了几万件瓷器,景德镇官窑的瓷器,准确率可以达到97%,其他的瓷器,可以达到95%。
“眼学”有一个缺陷,就是没办法证明自己是对的,因为它不能做量化分析,但仪器检测可以。并且,仪器测试还可以获得横向评价,比如你在我这里测完了,还可以去其他地方测,获得验证。
海峡两岸首届民间收藏联展组委会主任许明博士:
“眼学”被利益污染 鉴定得交给科学
在瓷器鉴定方面,现在国内的常规办法就是“眼学”。“眼学”的主观性很强,结果大家斗来斗去没完没了。如果再有利益掺杂其中,令某些人的立场出问题那就更麻烦了。有的“专家”会有意对瓷器进行否定,这样造成的最严重的后果,就是大量文物的外流。所以我坚决主张,瓷器断真伪这件事,完全交给科学,让科学来断真假。
比如元青花,用科学的办法来判断真伪很容易。因为它使用的是进口料,这种料的特点是高铁低锰,其中含有一种微量元素氧化砷。氧化砷必须跟氧化铁和氧化锰共生,不能单独存在,否则在600℃的时候就会挥发。只有西亚的这种矿,就算烧到1300℃,氧化砷也会存在,这是元青花西亚进口料的密码,用仪器检测一下就知道。
据我了解,目前上海硅酸研究所、上海冶金所、中科院都可以做开放性微量元素检测。和通常只能测13种元素的仪器不同的是,用这种最先进的仪器能测35种微量元素和超微量元素。所以,即便我们假定,景德镇真的有人在按照古方进行配比做高仿,他充其量也只能配最主要的十几种成分,不可能把超微量元素都配全。
除了科学的手段,还有很多其他的办法可以辨真伪。比如说,在大家莫衷一是的时候,那么谁说是假,谁负责举证,谁负责到景德镇找一件一样的仿品——不要说人家做高仿的就只做了一件怎么办?因为这不可能。一窑烧二三十件这样的小范围烧造,一件的成本都得以十万计,如果一窑只做一件,那成本得以百万计了。所以,田野调查的方式,经济学推理的方式,都可以成为我们辨伪的手段。这些方式可以算广义的“眼学”,而不是用“青花略显浓艳”这样的主观表述来断真伪的狭义“眼学”。如果能将“眼学”提升到这样一个广义的层面,倒也是可取的。
国家文物鉴定委员会原秘书长刘东瑞:
“眼学”和“科学” 就像中西医相结合
“眼学”和科学鉴定,就像中西医一样,最明智的做法是让二者结合,优势互补。
仪器可以帮我们测出瓷器当中各种元素的准确配比。老的景德镇的瓷器,宋代及以前,用的是非常单纯的高岭土,元明之后是两种瓷土的合成,到了现当代,景德镇当地的高岭土用完了,用的原料都是外地的。所以测瓷胎的成分,可知瓷器新旧。老瓷器的釉料,都取材天然,而当代的釉料,大多是化学合成。这些都可以用仪器测出来。
但也不能迷信所谓的“科学”,特别是在现阶段仪器检测的技术并不十分成熟的情况下。我们知道,仪器鉴定主要分两大类,一类是测年份,一类是测成分。这两种方法都需要和古代的样本进行比对。据我所知,国内现在并没有建立起一个权威的数据库。比如说钧瓷——并不是只有河南神垕才产钧瓷,产钧瓷的地方很多。就算是神垕的钧瓷,宋、元、明用的原料都不同,取土的范围、深浅也不同。这些数据都全吗?如果数据库不准、不全,结论就不可能严密。
现在的仿造者很聪明,“科学”也有“打眼”的时候。比如,他可以按照古代的标本来进行合成,古人用什么原料,我也用。所以有时候机器也能给“蒙”了。还有一种情况:一个老胎,老底儿,老的口沿,用新泥接上,重新烧制。你取样检测,如果取底上的,那就是老瓷,如果取到中间,那就是新瓷。这种情况下,仪器的局限性就出来了。反而是“眼学”,从瓷器的器形、工艺来断真假,这些特征是很难完全复制的,和“人不可能两次踏入同一条河流”是一个道理。像“某某大师完全复制了乾隆时代的官窑”这样的事情,我是不相信的,这不可能。
所以说,“眼学”不可缺。但也得承认,是人就会看走眼,所以必须得引入科学鉴定。我的老师史树青曾经论述过“眼学”和科学的问题。实际上,“眼学”里面就包括科学,你不能把它们对立起来。“眼学”是经验的积累,这其中也包含了对科学实验结果的吸收。比如你这里得出一个实验结果,那它必然对应着一种瓷器上显现出来的特征。这个可以被“眼学”所吸收,成为它的一部分。